“夜店人事主任”自揭招聘骗局
11月20日,一位名叫阿健(化名)的年轻男子主动联系本报,称其是深圳某夜总会“公关伴游”招聘的人事主任,因为良心发现,想从此金盆洗手。在告别深圳以前,他愿意将所知道的行业内幕告诉南都记者。
11月27日晚7时许,此时还未到夜场的上客时间,这位阿健约记者在福田区一城中村内的某夜总会门口见面。记者提前到达,仔细观察了一下夜场周边,发现其门口竖着一块醒目的红底黄字标牌,上面清楚地写明了该店的招聘项目、要求和联系方式,记者注意到标牌上联系人的电话正是阿健的电话;经过问询,门口的迎宾小姐证实,这家夜店正是阿健所在的“单位”,日常的招聘、面试活动都在此进行。五分钟后,阿健如约而至。
在确认了记者身份后,他警觉地环视了下四周,将记者带上二楼的一间包房,关好房门:“这一行太黑了,简直是骗子,我做了快一年,现在完全不想干了,因为我还有点良心。”阿健对记者开门见山,“我可以保证地说,深圳到处贴的这些小广告全是骗人的,目的就是骗钱。所谓的什么月入几万、提供富豪富婆等等,统统是用来忽悠的。”
阿健,广东客家人,穿着HIP-HOP风格的衣服,是一个典型的80后;他前些年在广州的迪士高做DJ,今年1月来到深圳。一开始,阿健也想应聘陪游公关,后来被夜店“收编”了,就这样成了招人的。将近一年的“招聘工作”经历,使阿健对这一行颇为熟稔,而且也掌握了其他同行的运作模式:“在深圳,我敢说,只要是通过贴小广告来招聘陪游公关的,都是走的我们这一条路。”
行骗七部曲
第1步:张贴小广告
广告的撰写和张贴在这一行颇为讲究。一般而言,广告词不能太张狂大胆,“因为这样会引起有些部门的关注和反感”;反映的信息要全面、让人有真实可信的感觉;更重要的是“必须死死抓住每个应聘者最关注的问题点”。广告通常会强调如下几条:1、超高的月收入,“一般日薪过千,月入两万以上”;2、薪水通常按日结算;3、小费很高,而且“小费归己”;4、“名额有限,额满为止,面试合格即日上岗”;5、“夜场直招,非中介,免押金”。
第2步:安排洗脑和填表
“合格的广告会招揽来无数的上钩者”,阿健拍拍胸脯说:“应聘者一般会选择陪游、司机或者是厅堂DJ,对于公关这样的职位,不少人一开始不敢也不会申报,因为他们搞不清楚,究竟公关是做什么。”阿健笑了笑,“但是不出半个钟,我们就可以保证来应聘的男的,统统都会报公关职位。”
“我就跟他们说,你们这么年轻,这么靓仔,很有前途的。做厅堂、做DJ有什么前途?一个晚上不到一百元。做男公关,一个晚上少说几千。”阿健说,很少有人会跟钱过不去,拿钱诱惑这些应聘者是百战百胜的。
洗脑过后,招聘方会安排填表,收取填表费、保密费、归档费和服装费。“很多人被我们吹的高薪迷昏了头,这个时候收钱多数人会给的,因为他们算一算账,这些钱半个晚上就可以挣回来。”阿健告诉记者,一般填表费会收10元,保密费100元,归档费100元,服装费400到600元。“我们会察言观色,有没有钱一看就看得出来,真的一分钱都不肯交的,”我们就收个10块钱填表费,10块钱也是钱。“
第3步:面试
在常人眼里,男公关职位的面试应该很严格,一般会要求身高、体型、相貌,最好要是标准的帅哥或者壮男。“根本不是这么回事。只要你来应聘,就会安排你面试;只要参加了面试,就肯定会通过面试。”阿健告诉记者,所谓面试都是幌子,都是“让那些男孩女孩觉得我们很正规,很专业。”
第4步:再洗脑
通过面试以后,这些青年男性就会被带到另外一间屋子,公关部的“领导”会给这些新手上第一课,或者叫做“再洗脑”。
“公56关部的部长通常是那种长得五大三粗的,光着膀子,膀子上有龙、狮子、豹的文身。”阿健抽了几口烟,“看到这些带头大哥以后,新人们就会伏帖许多,因为他们知道,自己真正入行了,而且老大不好惹。”
“再洗脑”的过程中,“老大”们通常会眉飞色舞地传授所谓的“公关技巧”,重点讲授的是他们的“昔日辉煌”。“带头大哥们会告诉新手们,当年他们是如何如何抢手,富婆都争着点单,一个月都会挣到差不多十万元,还有现在他们是怎样的出手大方,这些都会极大地刺激这些新人们,个个都想早点上班,早点见富婆。”
第5步:“等台”
进行到这一步,第一阶段的钱就算骗到手了,下面的几步就是做两个事情:继续骗钱和继续让新人们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。“大家都想早日上班挣钱,我们就偏偏找借口拖延,不让他们出台。”
多数人最受不了的就是“等台”,因为他们觉得等一天就是损失了好几千。“我们抓住他们的这种心理,就可以继续搞钱。”
第6步:“试台”
在忍受了几天“空闲”的日子后,新手们往往按捺不住了,此时,他们就会找到“人事部门”、“公关部门”的工作人员打听:“到底我们什么时候可以上班?”
这些训练有素的工作人员会把问询者拉到暗处,然后“推心置腹”:“哥们,我觉得咱交情不错,给你个底吧。现在,在哪里办事不需要请个客、送个礼的?你跟这些头儿们关系处好了,以后还愁没有台出?”新人们此刻会觉得大梦初醒,对这些“哥们”的“指点”会言听计从,而工作人员也会顺水推舟往下继续做人情:“这样吧,我替你去说说好话,让老大腾个时间见见你,你准备一个红包,然后请一顿饭。”
新人在接受这样的指点后,往往会立刻照办,因为他们觉得“一刻都不能等”。红包一般要封1000元左右,而烟和酒也是少不了的。在红包骗到手后,这些所谓的“领导”就会安排这些送礼者一次“试台”的机会。
“试台”其实就是一次演戏。“一般我们会找个40多岁的女的,打扮比较时髦,坐在我们安排好的夜场包房里,桌上放上几瓶洋酒。这些新手们看到这种架势,一般会深信不疑她就是富婆。”阿健告诉记者,这些“富婆”都是他们合作很长时间的“资深演员”,新人们会一个个进包房接受挑选,而挑选的结果肯定是落选。
第7步:“出台”
“试台”失败以后,这些新人们绝对会从自己身上找问题,有一些自我感觉不好的,就会主动退出这一行。“剩下来还想做这一行的,我们就继续骗下去。”阿健告诉记者,其实骗术并没有新花样了,还是会有人教唆他们给“老大”送礼,而且红包要多封一点。在收到第二个红包以后,就要真的安排他们“出一次台”。
然而,这些“仔子”永远也不会想到:点他们“出台”的依旧是个“演员”,根本没有什么富婆存在。“我们会请一个那种发廊的老板或者洗头的过来假扮富婆,她们一般都是性工作者,所以对这种事情不会在意。仔子会跟她们出去开一个钟点房,然后发生性关系。完事以后,假富婆会大发雷霆,说仔子技术太差,远远不能满足她。”阿健告诉记者,这些假富婆往往会挖苦“仔子”,还会打电话给“公关部”的老大,投诉“仔子”。“结果就很容易想到了,仔子一般会觉得自己确实不过关,甚至会检讨自己的错误,给富婆赔笑。”
这次“出台”的结果当然是“富婆”分文不给,相反会从那些招聘人员手中领到100块的“演出辛苦费”。
至此,骗局全部上演完毕。自信心备受打击的“仔子”们会主动退出,另谋出路;而心有不甘的则继续重复:送礼、“出台”、被打击……
■暗访
面试就是要钱“有多少先给多少”
为了进一步证实阿健的说法,记者决定亲身体验一次应聘过程。在上步南路附近,记者随机撕下了一张“公关陪游”的招贴广告,并拨通了广告下方的“联系电话”。
第二天下午,记者穿戴整齐前往指定地点参加“面试”。迎宾小姐(行话叫“咨客”)把记者领进一间昏暗的包间。包间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年轻男子,很高很壮,他招呼记者坐下,让记者填表。记者称要应聘“伴游司机”,对方表示:“做公关怎么样?那个来钱比较快。到深圳来,思想就要开放一点。”记者同意后,其递过来一张印制粗糙的“表格”,并要记者缴纳10元的填表手续费和100元档案保密费,还要400元的统一服装费。记者假称没有这么多钱,对方表示有多少就先给多少。最终,记者以“没带身份证,也没带驾照”为由,得以脱身。
■个案
交了800元换来“富婆”看一眼
小伙子识破骗局声称报警逼对方退钱
为了证实阿健所爆内幕的真实性,记者几经辗转,找到了一位曾因此上当受骗并报警的“仔子”―――辉仔(化名),经过近两个小时的交谈,记者发现辉仔的遭遇与阿健的描述如出一辙。
辉仔来自广东,是1986年生的客家人,身高1.78米左右,长得眉清目秀、皮肤白皙。11月中旬,他按照街头招贴小广告上的联系方式,拨通了下沙附近一家夜场的电话,想应聘“高级侍应”。
11月29日晚上,在岗厦村内的一个街心花园,辉仔约记者“谈谈心”。这个年轻的小伙子一脸的茫然,说话间隙不时地哽咽,两眼含泪。不知道是悔恨的泪,还是痛恨的泪。
辉仔说,他在关外看到那种小广告,想去做高级侍应,但是并不想做那种要陪人睡觉的。去面试时,对方劝他做“公关”,说他条件好,陪客人出台钱会多几倍。
辉仔说,广告上说免收押金,其实都是骗人的,从一进去开始他们就在收钱。先收了填表费,后来又要什么档案保密费、服装费,一共800多元。第二天,他被通知去试台。“就进去给富婆看一眼,没被看上。”
后来辉仔找了几个头头,结果他们说的话都不一样,他就开始怀疑了,觉得对方就是骗人,于是要求退钱。“他们当然不肯退”,辉仔就说要去报警,结果对方就退了钱给他。辉仔说,接下来休息一段,缓过这一阵,还是想找一个正规的会所做领班,好好挣该挣的钱。
人大“卧底”博士认为以往媒体对男公关的报道都不太正确
“我接触的男公关都很阳光”
方刚,今年39岁,现任北京林业大学心理学系教师,中国人民大学博士。方刚为撰写有关“男公关”的博士论文,曾深入深圳罗湖某夜总会卧底,担任“营销部”员工,与男公关们朝夕相处,获取了大量一手资料,并以此为重要的“社区调查”资料,最终完成题为《男性性工作者男性气概建构的质性研究》的博士论文,在学术界和社会上引起了强烈反响。
12月5日,方刚博士以其长期从事性研究的学术背景,结合自身在深圳独特的夜总会卧底经历,就“男公关”这一话题接受了南方都市报记者的专访。方刚特别强调一点:“一些媒体将男性性工作者描写成枯槁的形象,而我所接触的男公关每个人都非常阳光、青春。有些人只是比较瘦,但还是健康的肤色与神采。他们都否认从事性产业会对他们身体有太大的影响。”
记者:街头广告本身其实就是骗局,主要是骗钱。方博士对这一类现象有过研究吗?
方刚:这类广告绝大多数是骗局,但也有极个别的是真实的。我接触的男公关,个别人就是通过看那类广告找到工作的。但大多数是自己去夜总会应聘找到的。卖性给女性的男性,这个市场近年刚成为一个行业,女客人群体确实出现了,男性性工作者也就作为行业出现了,而且应该说市场还是很大的。但是许多男性把这项工作想得太简单,幻想又性快乐了,又赚钱了。这种错误的想法容易使他们上当。事实上,这份工作不是所有男人都可以做的。
记者:您长期从事性研究,还特别关注过深圳的男公关群体,现在这个群体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生存状态?
方刚:我感觉总体而言这就是一个工作,和其他工作没有太大的区别。以往媒体把他们写的受尽折磨,未老先衰,形枯容毁的样子,他们自己私下就会议论这非常好笑。我的印象中他们也完全不是那样的,相反,多数人很阳光。卖性给女人的男人中,大多数收入还可以。但是,他们的开支也很大。比较注重穿着、社交,所以会有很大的开支。感觉上他们的生存状态基本不错,就是昼睡夜工作。
记者:深圳男公关有什么样的群体特征?通过接触,您对这个群体有什么理解和认识?
方刚:他们和普通人一样。但是,一个人一个样,存在很大差异。唯一的群体特征就是都在从事性工作。我的新认识就是,以往媒体中的报道都是不太正确的。对他们有污名化。他们都很热情的。许多男公关很好,很热情,待人周到,热心助人,是很好的可交往的朋友。
记者:不少人对您的研究本身也有些兴趣,当初怎么会想到以男公关作为研究对象?
方刚:学术研究有两个目的,积累知识、发展理论。男公关的研究,全世界都非常少,可以积累人类的知识。我研究他们的男性气概,也正好可以发展男性气概的理论。
业内“资深人士”介绍行业情况:
“香港富婆不来深圳消费”
申哥,曾任深圳罗湖某大型夜总会的客房营销部经理,也是当初介绍方刚博士“卧底”的主要实施者。据申哥透露,深圳男公关的女顾客主要来自香港,其次是台湾,“只有20%是内地人。这一点与北京不同,他们的女顾客中大陆女性占到一多半。两地女客人均以四五十岁的居多,30岁以下的和60岁以上的都很少。”在深圳消费的女客人中,香港客主要是当地的中下层收入者,如公司职员、政府公务员、小企业主。申哥认为:“香港的有钱人不会来深圳消费,而是在香港消费,或者去泰国和马来西亚玩。深圳的消费和香港比起来非常便宜,所以来的人多是为了省钱的。而女客人中的大陆人,有企业主、经理人、二奶,在大陆属于有钱人了。”
阿绍(化名),是一个长相英俊的北方男孩,因其相貌出众,曾被深圳某酒店的总经理助理包养,后进入一家夜总会担任公关经理,并逐渐进入性行业。阿绍曾经作为方刚博士的个案研究对象,被“追踪”研究。阿绍觉得:“想开了也没有什么,女孩子在外面那样大把大把地赚钱,男孩子也可以。”阿绍是深圳男公关队伍中很具典型的一个,并且有着很强的个性色彩。“如果太丑的客人就尽量避免出街”。